上午翻看朋友圈,看到两位大学好友的对话。娜娜说,收拾衣柜,收了一大堆出来衣柜还是满的。

颖嫦说,是啊是啊想找地方捐了。

想起我的几个女学生,内心里不是没有蠢蠢欲动,自尊心挣扎一二,开玩笑地说,捐到我这里吧,我们需要。


【资料图】

她们两个一听当即欢呼雀跃着向我要地址,当即又新一轮的整理衣物,不时拍照问我,这个行么这个可以吧。冬装夏装鞋子,全新的,半新的,洗的洗晒的晒……忙得不亦乐乎。

我向来不愿麻烦别人,更不愿欠别人的情分。虽然我和她们是极要好的朋友,虽然她们根本不在乎这些付出。可,我明白这些衣物于我学生的意义。于是,我卑微的心,除了感动、激动,还有一丝愧疚。对学生,对她们。谢谢,放在心底,不敢说出口,害怕生了分。

于是,想起自己年少时与衣物的一些纠葛。有那么几年,我一直都期盼着自己能有个城里亲戚。就像堂妹的小姨那样,总能时不时地带来一大包她儿子女儿的半新衣物。我艳羡着那些旧衣物,艳羡着它们穿在堂妹身上的得体和漂亮。九十年代,农村普遍不富,家家都有一把孩子嗷嗷着要吃要穿。衣物,几乎是各各穷尽其用。即使被穿成了破布,也还可大有作为,不是缝成书包就是纳进鞋底,亦或是和些浆糊,打成了鞋面。乡邻们根本没有余力接济彼此。

孩子时,还只是一味贪玩,不讲穿着,不在乎美丑,就盼望着过年,盼望过年时的新衣服。无论什么的新衣服,只要是新的就好了。

读到初中,个子稍微高了一点,奶奶翻出母亲留下来的几件西装,小姑出嫁后穿不着的花褂子。一到秋冬我就一直一直套那些宽大的衣服里。像个唱戏的猴子,水袖摇摆。我不知道,当时别人怎么看我,我只觉得好,总觉得没穿过的都是新衣服。就像没看过的书都是新书,不了解的事物都是新事物一样。

读高一时,腊八会上,奶奶帮我买好了过年的衣服——一件粉色丝棉棉衣,去裁缝店裁了一条裤子,一双皮鞋。那天父亲回来,奶奶兴冲冲地拿出衣服给父亲看,你看看这个袄才25块。父亲说,可不赖,可好看又不贵。我也觉着喜欢。那是我第一次穿买的棉衣,以往都是每年秋冬奶奶帮我们做的:裁好碎花棉布,中间放上棉花,一针一线密密地穿进穿出,最后订上打好的盘扣。怕弄脏,外面罩上外套。村里的孩子也都是穿着这样的棉衣长大的。前几年,看到东北花棉袄时装秀,才觉出原来这种时尚我们n年前就穿过了。那时穿得多了,总觉得买的更好看些,更洋气些。

年后的一个夏日,和奶奶一起翻晒柜子里的厚重衣被,不经意间翻出母亲留下的几块布料,内中有一块白底黑点的,我一阵激动,心心念念地想着去做一条裙子。奶奶说,不花,做裙子不好看。我不死心,说,那做褂子吧。奶奶答,小妮儿穿黑白的不好看。没办法,只得怅然放下。实在想穿个新衣服呢。实在也懂得了一点臭美。实在也觉得衣服不够穿了。实在羡慕着堂妹家的那些旧衣服了。

高二时,我第一次穿牛仔裤。本是大姑买给表弟的,表弟穿不上。大姑打电话说,给我穿。我得知后高兴坏了,激动到不行。我一直都想要个牛仔裤却一直不舍得开口要买。家里的家境虽然又渐渐好起来了,但我知道父亲的负担还很重,家里用钱的地方也还多。当下,我恨不能一步跨过去夺过来,可是又觉得太主动太急不可耐了太不矜持了。于是,只得紧紧跟在弟弟后面,一遍一遍催着他求着他帮我拿回来,拿回来。那心情急迫得现在都清晰。不久,有个亲戚送了一条半旧的牛仔裤给我,我依旧欣喜到不行。

家境再好些,对衣物的渴盼奢恋才渐渐有所平复。

前阵子,夫家的伯母来串门,说起衣服说起堂姐:飞妹子最喜欢买衣服了,几千的几百的,眼都不带眨的,说买就买,啧啧,心疼死人嘞。吃饭就不讲究,午饭吃食堂,早晚饭随便吃点。就是好穿!……我没吭声,因为理解。伯母是个特别特别简朴的妇人。家境很好了,孙子孙女穿的衣服也都还是别人送的。孩子的姑妈父母买的新衣服她都留着,收起来,哪怕收小了,还不舍得给孩子穿。由此推想,当年堂姐做姑娘时,在穿衣上该有几多心酸和苦楚。现在大了,有能力了,疯狂弥补也是理所当然。

因为早年的那些经历,即使到了现在,条件好了,我依然小气着惜物如往。很多衣物明明不能穿了,每一次看着它,想着它的来历、它的故事,便沉耽于往日的岁月,纠结着不舍得放手。于我,它已不单纯只是衣服。随意丢掉,感觉对它对自己都是一种抛弃。总想着为它们找到合适的归宿才好。

送人吧,既怕别人嫌弃,又怕别人糟蹋。在班里悄然观察了许久,选定了三个女孩。前些天,我试着带了两件棉衣到学校。一日,悄悄地对一个女生说,晚自习第一节下课,就你一个人,来我房间吧。

那晚,她蹦蹦跳跳如约而至:老师,喊我干嘛?

她的坦率单纯反而让我有点紧张,我不知道我接下的行为会不会伤害到她的自尊。我犹豫了一下,带她走进里间,关上门,拿出衣服,在心里斟酌着合适的词句:请不要嫌弃,老师没有别的意思,就是觉得这棉衣还挺好,你穿上应该好看,老师年纪大了,不适合穿了。丢了就——

“丢了就可惜了!老师,我知道,我很喜欢,我穿的衣服都是别人给我的。”她劈头接上我的话,脱下外套,“老师,你看,这个秋衣还是我妈妈的,她死的时候,我才出生,不能穿。大了,我就穿了。我以前穿的时候太大了,我们班上的人都笑话我,这有什么,他们笑过就不笑了。”

我笑了,帮她穿好。大小正合适。还挺漂亮。“这还能穿好几年呢。”她脸上露出羞涩憨厚满足的笑,“老师,谢谢你谢谢你。”

有点心酸,想起童年的自己,她比我想象中坚强成熟乐观多了。她告诉我,生她时,妈妈难产死了,她从小就在姑姑家,她爸在长沙扫大街。她说,反正她成绩不好,初中毕业她就不读书了,要出去闯荡闯荡……说这些,她一直都呵呵地笑着。这一点让我很钦佩,在生活的磨难面前,过早的直面现实,反而给了她足够的勇气。她的辍学尽管让人遗憾,不过,想着社会也是一所大学,心里有些释然。

“别人问了,就说是你亲戚买的,不要提老师。”临走,我这样叮嘱她,后来觉得简直多余。

周五,她穿着那件衣服,等在路边,笑呵呵地跟我告别。

我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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